槐花飘香的五月,保定城根儿底下新开张的面馆叫"顺福楼"。掌柜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,生得白净周正,左眉梢有粒朱砂痣,见人就未语先带三分笑。别看门脸儿不大,那榆木八仙桌上天天擦得锃亮,铜壶嘴儿冒热气儿,红油泼辣子的香味能飘出二里地去。
"掌柜的!来三碗阳春面!"晌午头子刚过,跑堂的小五子就吆喝起来。李长顺撩开布帘子,系着青布围裙甩着面团,案板震得当当响:"得嘞!今儿个张老爷家唱堂会,各位爷们可要多添些油泼辣子?"
"添!往死里添!"为首穿缎子马褂的爷们儿甩出块银元,"顺子哥,昨儿个那碗'龙须面'真叫绝活,我爹八十岁牙口都能嚼得动。"
李长顺弯腰捡银元时,后脖颈子突然蹿起股阴风。他直起腰往门外瞅,只见个穿黑袍的老太太拄着乌木拐,帽檐压得极低,半边脸藏在阴影里。小五子凑近他耳朵:"掌柜的,这老太太打烊后连来七天了,每回就要碗素面汤。"
李长顺抹了把额头的汗,把银元往钱匣子一扔,叮当声里混着个清冷的调儿:"收钱要当心。"他猛地回头,却见那老太太已晃着拐棍儿拐进胡同,青砖地上留着道湿漉漉的痕。
"邪了门了。"李长顺甩甩头,转身掀开大铁锅。滚滚白汤里翻着细如发丝的面条,这是他家祖传的"龙须面"手艺。自打三个月前面馆开张,这"龙须面"的名声就传遍保定城,达官贵人坐着轿子来,铜子儿银元哗啦啦往钱匣子里淌。
可怪就怪在这儿。眼瞅着日进斗金,李长顺那张白净脸却一天天蜡黄下去。眼窝子乌青,咳嗽声跟破锣似的,大夏天裹着棉袄还直打摆子。请城隍庙的王半仙来看,老头儿捏着罗盘直嘬牙花子:"这宅子风水旺着呢,怕是……"
话没说完,西厢房突然传来摔碎瓷碗的动静。李长顺媳妇翠莲冲出来财帮子,鬓角头发散着,怀里抱着三岁的小子直哭。原来孩子半夜总惊醒,指着房梁说看见穿黑袍的老太太。
"别胡说!"李长顺厉声喝道,可自个儿手心里全是冷汗。自打那老太太出现,他夜里总做噩梦,梦见钱匣子往外冒黑气,银元上爬满红蚂蚁。
七月十五中元节,面馆挂起莲花灯。后半夜打烊时,小五子突然指着钱匣子尖叫。众人围上去看,只见白花花一匣子银元,中间却混着块黑黢黢的铜牌,刻着"往生钱庄"四个字,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。
"这是谁给的?"李长顺喉咙发紧。
跑堂的都摇头。翠莲突然指着账本:"七月十四子时,有笔账记着'面钱三文',可……可那天根本没人来!"
轰隆——
外头炸响个闷雷。雨点子砸在瓦片上,李长顺突然觉得后颈发凉。他慢慢转头,看见灶王爷神像后的黄泥墙上,赫然印着个湿漉漉的黑袍人影,拐棍儿头还往下滴着水。
"顺子啊!"王半仙被请来时,李长顺已经烧得说胡话了。床上褥子湿透,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,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"往生钱庄"。
"造孽哟。"王半仙捏着黄符在屋里转悠,突然停在钱匣子前,"这钱收得不对劲。阳间的钱要沾人气,阴间的钱……"老头儿突然不说话了,手指蘸着唾液在银元上抹了一下,脸色骤变,"这钱上有人油味儿!"
翠莲扑通跪下了:"大仙救救他!"
"救不了,除非……"王半仙眯着眼睛看窗外,雨幕里似乎晃着个黑影,"除非找到那个给阴钱的主顾。"
李长顺在昏沉中听见铜铃响。恍恍惚惚看见个穿黑袍的老太太坐在床尾,帽檐下露出半张溃烂的脸,蛆虫在腮帮子肉里蠕动。老太太抬起枯手,掌心里躺着块铜牌:"你收的钱,该还了。"
"啊!"李长顺猛地惊醒,发现床尾什么都没有,只有窗台上趴着条青花蛇,蛇尾在雨水中一摆一摆。
"当家的!"翠莲端着药碗冲进来,"方才张二狗来送账本,说……说你欠了往生钱庄三百大洋!"
李长顺夺过账本,只见最后一页用血写着:"三月十五借往生钱三百块,以阳寿抵。立字人:李长顺。"那字迹分明是自己的笔迹,可他却毫无印象。
"不可能!"李长顺撕了账本,纸灰飘在药碗里。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,老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:"顺子啊,那床底下……"话没说完就咽了气。他掀开床板,只见个油布包,里头是三百块银元,还有张泛黄的契书——竟是拿阳寿跟往生钱庄借的买面本钱!
"娘啊!"李长顺捶着胸脯哭,咳出的血点子溅在契书上。原来老娘知道自己肺痨难治,偷偷借了阴间的钱给他创业。这往生钱庄的规矩,借一天阳寿就要拿命来抵。
八月十五中秋节,顺福楼本该挂起兔儿灯,可门口却挂着白幡。李长顺的棺材停在堂屋,翠莲抱着孩子直哭。街坊四邻议论纷纷,都说这面馆邪性。
"该!"张二狗蹲在门槛上嗑瓜子,"早跟你们说那面汤不对劲,大冬天喝一口能热得脱袄。"
"闭嘴!"小五子抄起扫帚赶人。突然看见棺材缝里渗出黑水,顺着青砖缝往灶王爷神像底下流。众人吓得四散奔逃,只有翠莲死死抱住棺材不放。
后半夜,守灵的翠莲听见堂屋有动静。她透过指缝看,月光下李长顺的棺材盖突然掀开条缝,伸出只青白的手。翠莲刚要叫,却见那手在地上写起字来:"往生钱庄在……"
"当家的!"翠莲扑过去,手却抓空了。棺材里只有套寿衣,尸首早就不见了。
与此同时,城隍庙后院。王半仙举着铜镜,镜中映出个黑袍老太太,正往生钱庄的铜牌上刻字。突然铜镜炸裂,老太太化作青烟,空中飘来李长顺的声音:"王半仙!救我……"
"孽障!"王半仙咬破手指在空中画符,"你收阴钱坏规矩,老婆孩子都要遭殃!"
话音未落,听见外头传来翠莲的惨叫。王半仙冲出去,只见顺福楼门口盘着条丈许长的青花蛇,蛇头对着月亮吞吐信子。翠莲抱着孩子蜷在墙角,孩子手里攥着块铜牌,那蛇突然人立而起,竟是个穿黑袍的老太太!
"李长顺欠的债,该还了。"老太太枯手抓向孩子,王半仙甩出黄符,符纸却穿透蛇身落在地上。
"且慢!"清亮的女声划破夜空。众人回头,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,手里拎着个竹篾灯笼。灯笼上画着钟馗像,照得蛇身滋滋冒烟。
"白家妹子?"王半仙愣住,"你怎么回来了?"
白素贞——不,白素娥姑娘五年前跟个书生私奔,如今竟成了捉妖的法师。她上前一步,灯笼映出蛇妖溃烂的脸:"往生钱庄的伎俩,用阴钱换阳寿,再拿阳人魂魄抵债。李长顺的尸首,怕是在……"
"在面汤锅里。"蛇妖突然开口,声音像生锈的铜锯,"借的是买面钱,自然要在面汤里还债。"
众人冲进面馆后厨,掀开煮面的大铁锅。滚水里浮着具肿胀的尸首,正是李长顺。可诡异的是,那尸首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,手里还攥着块铜牌。
"往生钱庄,寅时收账。"白素娥念出牌上的字,突然变色,"还有半个时辰!"
此时月亮突然隐进云层,顺福楼的灯笼全灭了。黑暗中传来铜钱落地的声音,叮叮当当,仿佛有人撒钱。翠莲突然尖叫:"当家的!"
众人循声看去,只见李长顺的尸首竟坐了起来,浑身滴着面汤,脖子上缠着青花蛇。蛇头昂起,对着月亮吐出人言:"收账啦——"
"李大哥!"翠莲要往前冲,被白素娥一把拽住。月光从云缝漏下来,照得李长顺满脸青紫,脖子上缠的青花蛇鳞片泛血光。
"别过去!"白素娥咬破指尖在灯笼上画符,"他三魂被锁在往生钱庄的铜牌里,现在就是个活傀儡。"说话间,李长顺的尸首突然直挺挺站起来,蛇头昂得老高,嘴里吐出人言:"戌时三刻,东郊乱葬岗。拿三百阳魂换你男人,过时收利滚利。"
"阳魂?"王半仙一屁股墩儿坐地上,"这是要造孽啊!"
白素娥拎着灯笼转圈儿:"往生钱庄专做阴间买卖,用阳人魂魄抵债。李大哥借的是买面钱,他们要的却是……"话没说完,听见外头传来梆子声。更夫老赵头举着火把,看见院里场景吓得尿了裤子:"闹……闹鬼啊!"
"赵大叔!"翠莲突然撒腿跑过去,"您昨天说看见当家的往东郊去了?"
"别问!"老赵头哆嗦着掏出个油纸包,"昨夜巡更,看见李掌柜的跪在乱葬岗,往火盆里烧纸钱。纸灰飞起来变成人脸,冲他直乐……"
白素娥接过油纸包,里头是张烧剩的纸钱,正面印着往生钱庄的戳,背面用血画着个"李"字。蛇妖在房梁上冷笑:"时辰到啦。"
东郊乱葬岗的夜雾裹着尸臭,白素娥举着灯笼在前头开路。翠莲抱着孩子紧跟,王半仙在后头念咒,李长顺的尸首被麻绳捆着,青花蛇时不时吐信子。
"就是这儿。"白素娥突然站住,灯笼光照见个土馒头似的坟包,坟前插着三炷香,香灰落成个"冤"字。王半仙突然扯开嗓子喊:"冤有头债有主,李长顺速来领魂!"
夜风骤起,坟包裂开道缝,伸出无数只枯手。白素娥甩出七枚铜钱,布成北斗阵:"钟馗在此,邪祟退散!"铜钱叮当响,枯手却越伸越多,眼瞅着要抓住翠莲怀里的孩子。
"住手!"李长顺的尸首突然挣扎,蛇头猛地转向坟包,"俺的债俺自己扛!"说话间,尸首竟挣脱麻绳,扑向坟包。青花蛇从他嘴里钻出来,在空中炸成血雾。
"当家的!"翠莲要追,被白素娥拦住:"看坟包!"
月光下,坟包裂成两半,里头躺着个穿官服的僵尸,脑门贴着往生钱庄的符。僵尸怀里抱着个青铜匣,匣面刻着"李长顺"三字,里头传来婴儿啼哭般的风声。
"这是……锁魂匣?"王半仙脸色煞白,"得用至亲骨血才能开。"
翠莲抄起供桌上的祭刀,咬咬牙砍断一截头发:"用这个成不成?"发丝飘进铜匣,哭声骤停。匣盖弹开,里头飘出张泛黄的纸钱,正面是李长顺的生辰八字,背面用血画着个襁褓中的婴儿。
"这是俺的小妹!"翠莲突然尖叫,"二十年前饥荒,爹娘把她卖给往生钱庄换米……"
白素娥突然明白过来:"往生钱庄要的不是三百大洋,是李家长房长孙的阳寿!"
坟包里的僵尸突然直挺挺站起来,官服上的补子竟是个饕餮纹。白素娥认出这是阴间判官的标志,正要甩符咒财帮子,僵尸突然开口:"李长顺,你可知罪?"
"俺知罪。"李长顺的尸首跪下来,蛇头耷拉着,"俺不该收阴钱,可俺娘……"
"孝道可嘉,私动阴财其罪当诛。"判官从袖中掏出块铜牌,"不过你媳妇腹中胎儿,倒有些造化。"
众人这才发现翠莲隆起的肚子。白素娥上前一步:"判官大人,李长顺虽有过错,但往生钱庄诱骗活人借寿,难道就合规矩?"
判官冷笑:"阴间有阴间的规矩。你们阳间不是也有句话——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"说着要合上铜匣,翠莲突然扑过去:"还我孩子!"
僵尸抬手要劈,白素娥甩出钟馗灯笼。火光中,判官官服突然起火,露出里头森森白骨。王半仙趁机撒出糯米,僵尸发出凄厉惨叫,铜匣从手中跌落。
"接着!"白素娥把铜匣抛给翠莲。铜匣触到翠莲肚子的瞬间,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光芒。李长顺的尸首突然抽搐,蛇头从他嘴里窜出,在空中凝成个黑袍老太太的模样。
"往生钱庄不会放过你们……"老太太的脸突然转向白素娥,"尤其是你,白家丫头。当年你爹坏了我们……"
话没说完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老太太化作青烟消散,空中飘来纸钱灰,落地成八个血字:"阳寿已尽,阴债难逃。"
李长顺的尸首在晨光中化为白骨,蛇头落在白骨堆里,鳞片间嵌着块铜牌。白素娥捡起铜牌,上面刻着"往生钱庄·保定分号",边缘还有行小字:"子债母偿,天经地义。"
"这是……"翠莲突然想起婆婆临终前的话,"当家的!床底下还有东西!"
众人赶回顺福楼,掀起床板。油布包还在,里头除了契书,竟还有张泛黄的画像。画上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,眉眼与白素娥有七分像,旁边题着"白氏素娥,往生钱庄阳间行走"几个字。
"这是我娘!"白素娥抚摸着画像,"二十年前,她为了救我爹,跟往生钱庄签了卖身契……"
窗外突然传来铜铃声,往生钱庄的账房先生骑着黑马从窗前经过,鞍鞯上挂着三百个铜钱,每个铜钱孔里都渗出暗红的血。
"该收账啦——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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