考研下岸第四天,我还是没想通、没明白、没接受,我的身体、灵魂和记忆都不断闪回到考试前半个月,因为焦虑、困苦,失眠到凌晨两三点,睡不着就掐自己,一遍遍安慰自己,说没关系,反正第二天早上六点半、七点,还是起得来;我又想到考试当天,天好冷,路上很黑,我吃我最喜欢的家楼下的包子,吃了三个,就感到一种同类相食般的颤抖和恶心,然后跑到蹲坑边吐,想要呕,胃里空空如也,食物为黑洞夏沫博客,我感到一种不要、不要的引力,真实的世界转过来,我待的这面扁平如纸,无法发生。最后我没有吐,我擦嘴巴,告诉自己只是紧张。我又想起考英语一的那个下午,室内恒温,我却做得脚趾冰凉,瞳孔放大又缩小,放大是因为我又在想,这时候,想是一种邪恶,我想我的尸体,我的眼球滚出来,脑浆飞溅,黄色的组织液是压抑焦虑苦的呕吐物,我的人生稀巴烂,什么都没得到,什么也不是;我也会想我的脸,我像一个烫坏了的猪头、浮肿,僵硬,丑陋,一按一个坑。等等。缩小是镜头拉近,我去解题,完型是英文字看不懂,阅读是翻译成中文看不懂,新题型是九连环,好像什么都对,一个都选不出来。那个下午,绝望的三小时,我的身体像葡萄,一瞬间长出好多个,每个都落到地上烂掉,地上是糖,带有腐蚀性,就像我以前用甜食、暴食安慰自己,最后依然生病,身体更加不健康。我像一个失去智能的人—即使我健康,有信心,用行动付出很多,考完这次试我也变成了一个失能人,一个抓不住、握不住,看不见,却又想得到眼前一切的人。我又想起我回家大哭,我说为什么要对待我,我爸说,你要习惯,你要坚持,人生就是不如意的,我们会失败很多次,我们凫水很久,可能只为了那一次成功。我听完这些话,我双手僵直,像盆一样捧着我的脸,月亮不是月亮,只是破碎的,令人心痛的一切:我心想:那我的人生真的太惨了!

太惨了,室友也这么说。昨天我要走,室友坐起来,披头散发,话语是平和的,情感却很凄厉,她说:唉,你也走了!我咋办哪!她在上面,我坐下床,我仰起脸看她,像以前我去爬青城山,到山顶佛殿看的那尊佛,我们都看不清在高处的人的表情、佛的表情,我就觉得自己小,小是心灵上的。但话语是联结,从天而降,像泡沫之夏里夏沫抓住绿丝带。室友说:唉,当我发现我打工,忙得要死,应付得很难过,依然租不起成都一个套一、一个带独立厕所的单间,我也觉得我的人生过得太惨了!

姐说,我们两个都一样!短视、懦弱,命也不好。姐说,如果当时报志愿,填一个什么会计,财务,或者学个工科性质的,那现在我爹帮我托关系找工作,就没那么难;如果我当时在学校多打拼,说不定现在认识的学长学姐,也能给你找工作提供思路,不至于像这样失望、脱力。如果你当时选考一个好点的地域,学校,不要头铁考山东,说不定现在也就上了,等等。姐说,不要觉得这话刺耳,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!我呼吸、呼吸,又微笑,说,不刺耳,不刺耳。我的神思却飘渺,渺而渺到秦彻身上,我姐的脸,话语都变得模糊,而他的红眼睛跳跃,闪烁,像一头清晰的鹿,转身一跃、跳入很多地图中去,于是我知道“我又开始了”,我又在邪恶地妄想,想离开这幅身体了。

我觉得我的惨是有原因的,我妈说,我的惨是因为“比较”,她总是安慰我,说你不要过于关注别人,我好朋友也说,大家都是精装朋友圈,我爸说,“我太爱钻牛角尖”,执念太重,我姐说,我懒,主动不足,别人的话又听不进去,我坐在椅子上,没有打骂夏沫博客,我也不敢动,这些话语像骨穿,一下让我痛、不翻身,却也有一定病因。我听他们的话在想,我的惨是因为我笨,笨让我杂念多,没有判断,不明白什么时候该偷懒,什么时候又是真的想要;笨又让我贪婪,站在河对岸,却盲目涉水,淹在半途也浮不上来;笨又让我懒惰、无助,张着嘴,怨怪自己,不知道求助。笨不是指的机能,而是生存的状态,没苦硬吃、自讨苦吃,等等,像我这样的,都是笨人。

我把这些话写出来,希望有人听、有人能听懂,但我也失望,因为我是一个写了很多,也没人看,没人欣赏的人。姐夫给我转他同事的公众号文章,建议我说“没事可以多写写,也算履历”,我打开,一篇普通的介绍旅游地的公众号文章,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心情,他说,“有一万阅读量”,我也想哭,想崩溃,但只能说谢谢,因为每个人只是活在其他人之中,而并非其他人心里,如果他们能看到我的心,就能看到我的心是紫血色的痂脱落,露出心肌上的纹理,每一道都像眯着眼睛哭,对我说“为什么不是我”,“为什么我不行”,大一去面试校媒,第一次写简历,认真思考纸条上的问题,表扬自己的“文采”(这是最令我不堪的几件事之一,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发自内心的,要将古文观止变成多刻骨的东西的人),最后还是“落选”,落选不是失败,落选是脱落,是秋天蛇换皮,旧的东西失去了,新的东西长出来,但新的不一定好,不一定对,只是适应节律,我们不得不这样做;之后社团节,在文学社面前打转,我问他们有什么活动呢,他们说读书会,我又惊恐,我不想听别人怎么读书,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表演我自己是怎么读书的,“表演”,那时我还没想明白林奕含站在我面前问,“文学是否只是一种巧言令色”;大二,我跃跃欲试,我想,当个同人女也不错,努力写了将近十万字的前坑同人文,跌跌撞撞地做自己的无料本,孤胆沥血地寄换,却像青苔一样沉默。我那时积极、主动很多,加了几个同好群,发自己的文档,也像我姐随口一提的那样,“多投几个征文比赛”,有的是网络文学,有的是纸质,我买一块一个的文件袋,写报名表,复印身份证件、参赛文档,网上的我就精心做排版,文字黑的像眼睛,我看它也像它只看着我;后来当然是落选、又落选。我像升学社会里那个被遗弃的小孩,永远站在榜下,喜讯是红的,荣誉的名字是金色,我在阴影里愤怒,抑郁,邪恶地想,我变得和我那些文字一样黑,和这行读进你眼睛里的文字一样黑,黑是柳宗元“洋洋乎与造物者游,而不知其所穷”,不知道写是迷途,写是走不尽,写是生命中的荒野,如果生命本来就是荒野,写就是泥潭,让你下陷的那一块地,那个时候我只能接受写作是这样的姿态。

大三不再想,朋友告诉我,她认识的人写知乎小说赚了快三千了,我开始“醒悟”,这悟也是黑蒙蒙的,黑得像水,我呼吸不过来,我开始感到“生活”,生活是利维坦,无数种旁人的生活邪恶,狰狞而交织,形成我的生活,像洛夫克拉夫特的《印斯茅斯之影》,写作不带来进化,而是变异,变异的是我,我沉默,阴郁,性格古怪,又偏执,像幽灵一样满天飘,盯着人看,却从不散发好意,我意识到我的写作不是流行,也并非古老,没有标本的价值,我劝自己“收收心吧”,去体验真的生活,大三加入一个志愿者协会,每天搬桌子、发传单,写小打小闹的策划案,工作总结,睁着眼睛打量他们的生活,生活就是“留档”,你什么也没干,什么也没贡献但是你去了,你不是主人公但是你要和主人公们合照,生活就是你要蹭到那个聚光灯,你总要有一刻让别人想起来,因为我们活在人群之中。

我也有点虚荣,有点近利,我想“三千呢”,如果我能挣到几千块钱,我是不是就能衡量我的价值,我就去实践,寒假去兼职,去电影院打工,打了十几天,身体不是很累,我学会偷懒,唠嗑,让自己好受,我发现生活的面孔就是什么人都能活,有技术的人、有学历的人,有智慧但是没有经验,有钱的人,生活太复杂了,生活是一个线团,每个人从一个方向开始,打自己的毛衣,你就发现什么样的毛衣都是可以穿在身上,可以给自己保暖,但有些毛衣好,有些毛衣差劲,有些人毛衣完整,有些粗针漏风,等等,这一点让我惊恐难安,生活就是一种群体的悲惨,你过得好还是不好,是能被人看到的,连最茫然,最庸俗的人也能看到。生活是不需要智慧的。生活是一系列具体可见的行动。行动。

大四我终于有一个,短期的梦想,就是“我想过得好一点”,这个“好”也是富有,就是我想要,我能得到,这个“好”也是幸福、躲避,大学失去的,一些细微的快乐,我想弥补。我想春天拍花,夏天拍水,秋天拍海,冬天拍雪。我们学校太阴郊了,一度什么都没有,海棠花在雨中开,又总是被雨打败;我也想离哪里都近一点,去城中心近一点,去其他城市近一点,去国外也近一点,不用被几大千的机票恐吓,所以就要选很多人也想去的城市;我也想......总之我想,只有考研读书的那每天十数个小时的光阴里不去想,只要停下来,我就想生活像奶油,生活像小时候最羡慕的隔壁家小孩的公主蛋糕,抹到我的脸上,我却不感到脏,并认为这是一种有感觉的、有限的快乐,而飘飘乎、我欲我。直到美梦一醒,我发现我只站在玻璃面前,被晒得眩晕,我只是晕了。下午的阳光无情,浓烈、大盛,白如箭簇,我就这么被万箭穿心。

我停下来了,但是我家里人很务实,很严肃,要求我继续想,你想干什么呢?你想继续读,你想就业,或是找个什么工作?姐和我聊了两三个小时,我却觉得她一直在发问,一直在问我能承受的极限,我很悲惨,我发现我已经超载了,但还能承受,在高速路上打颤,却还能行走,我问她,我想想吧!姐没有多严厉,我也觉得我正在被鞭打:快点决定吧!26考研的都已经开始了!

已经开始了!春天已经来了,我已经22岁了,朋友们都开始准备生活的下一阶段,我像个生锈的发条玩具,永远卡一下、卡一下,不是这一下,就是那一下,爹说,你要不报一下事业编,我咬牙说好的好的,看着重庆的考试官网,卡了一下,开始大哭,最后也没报上名;姐发来很多国企,单位招聘,说你看一下这个,你看下那个,你要有点意识,有点准备,我说好的好的,点开链接,又卡一下,开始哭,一个声音说:为什么是我?一个声音又说:为什么不行?什么都干不了,什么都不想去做。不回消息,不吃饭,也看不进去任何东西。前两天,我都躺在床上,只有室友喊我去吃饭时,我才说,谢谢,谢谢还有你,谢谢你还记得给我带饭,尽管我只能吃一点点。

我想了几天,我想,我就是个笨人,笨人的一生就是咬自己尾巴的老鼠,笨得团团转,最后想不通为什么,力竭而死。庄子写一个故事,“期于梁下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柱而死”,我就站在水中,耳机里只听一首歌,每次音乐结束,我就幻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。

我想,这次我依然没想出来,朋友们对我很宽容,说你可以慢慢想,我却觉得,再给我一年,我也想不出来。很多人说林奕含是弱女叙事,我却觉得她工笔很力,因为她思维敏捷,逻辑清楚,写博客也像剥洋葱、看似一层层,却只是一层层的,很好窥见,很好理解。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痛苦,她知道自己的痛是“为什么是我,为什么是我不行”的痛,苦是“再也无法使得一个重度抑郁患者幸福”的苦,她知道自己心理承受的极限,知道自己身体承受的极限,我却浑然不觉,我只知道捂着脸崩溃,或者饿着肚子不吃饭,我不知道什么是应激,什么是躯体化,我只知道我会难受,我会干呕,我会尖叫,我会一直难受,干呕,尖叫,我会坚持不了,我一直坚持不了,我却活下来了。妈安慰我说,大家都在活,都凑合,都感到满意,我就想,原来我也不知道生活是什么,也许是生活选择了我。即使我不幸福,它也给我套上绳结,也许我早就死了,死在这冷酷的生活里,像春天的第一天,没有太阳,只是下雨。

我不知道!唉,直到现在也不知道,很多人都说,你要向前看,我发现这条真理也对我不适用,我总是向后看,我高中毕业向后看,才知道我十五六岁最想要的是什么,站在大四的岔路口上向后看,才知道大学我做了什么事,所以我想,虽然火车一路往前,前方是发光的山洞,我也不能展望,只是惊恐,也许我活下来了,又是一年后,我看着这篇文,向后看今天,才能更深层次地理解我这时的感受,既不庆幸,也不自由,萧瑟,凄厉的感受。我希望会有那一天,我却又想起室友昨天的喟叹:十年,三千多天!是有血有肉的三千多天!这到底怎么活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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