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离骚》正文的最后一段话是:

陟升皇之赫戏兮,忽临睨夫旧乡。

仆夫悲余马怀兮,蜷局顾而不行。

我上升到大放光明的天空中,忽然往下瞥见了故乡。我的仆从悲伤,我的马也怀恋,弓起身子,顿住马蹄,再三回顾,不肯前行。

这段话的前奏是,屈原在绝望之中,立志远逝自疏,将以周流天下,一曰至乎西极,再曰西皇涉予,三曰西海为期。用现在的话说就是,屈原要润了,要移去西方(耐人寻味的是,当时楚国的死敌秦国正在楚国的西北边)。屈子的润可真是非同凡响,糗粮之精,车马之盛,云旗导从之雍容,名山大川为我壮行,蛟龙鸾凤供我麾指,又奏九歌、舞韶舞,浩浩荡荡,不可阻挡。可在最后,却因为瞥见故乡,和同悲伤的仆夫蜷缩的马儿,一起留下来,不润了。

《离骚》最后的部分,从立志西润开始,到蜷局顾不行为止,极凄凉中偏写得极热闹,极穷愁中偏写得极富丽,笔触之神,千古无两。

然而如果我们心细,会在《离骚》的终章中发现一个问题,那就是为啥屈原的坐骑前后不一样了?

在乘埃风上征之时,屈原骑的是龙,随从则是凤凰——“为余驾飞龙兮,杂瑶象以为车”、“凤凰翼其承旂兮,高翱翔之翼翼”。为啥到最后一下子就变成骑马了,随从也变成仆夫了?

郭沫若也注意到了这点,他引用《尔雅》说,“龙乃马名,马八尺以上为龙”。的确,周人常说马八尺以上为龙,但那是对高头大马的赞美,并不是说马只要足够高大就真的是龙了。郭说未免牵强。再说了,那凤凰又跑哪去了,为啥变身成仆夫了?

不止郭沫若的解释牵强,历代注骚者很多,也没有一个人能对这个问题给出靠谱解释。清人王远在《楚辞注评》中倒是碰了一下真相,可惜却是在解释“陟升皇之赫戏兮,忽临睨夫旧乡”时,而且也没有深入展开。王远说,屈子“方驰神高远宋石男,上登于天,忽然俯临下土,旁睨旧乡,不觉悲从中来,不可断绝宋石男,如苦人得喜梦,乍然惊醒,呜咽不胜。”

屈子的上天入地乘龙驾凤,正是“苦人喜梦”,一个痛苦的梦想家做的空欢喜的白日梦。

这个梦是在放逐路上做的。当时,他大概骑着一匹病恹恹的马,身后跟着瘦骨嶙峋的老仆。为何这么说?因为“仆夫悲余马怀”一句,明显化用了诗经《卷耳》“陟彼砠矣,我马瘏矣,我仆痡矣,云何吁矣”(我骑马向岭上进发,我的马儿受伤困乏,我的仆从染病蹒跚,这多么令人悲哀!)屈原在放逐的途中,大概也是类似的情形。俞曲园说“怀”通“瘣”,所以“余马怀”就是“我的马儿生病了”,也有些道理,不过我觉得还是解释成“我的马儿悲伤”更加周全。

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,放逐之路没有尽头,屈原惟有在马背上做白日梦,就在他达到梦境的最高峰,升到天空的最高处,眼前放出大光明时,忽然看见了故乡。梦中的他悲从中来,这悲伤澎湃如海,终于淹没了他的白日梦。他从梦中醒来,看见的不再是天上的迷人景象,凤凰没了,飞龙没了,宓妃、简狄、二姚,统统都没了,只有身旁的仆夫和身下的瘦马。仆夫和马走不动,因为都太瘦太老了,可在悲伤的屈原眼中,他们不是走不动,而是和自己一样悲伤,所以才“蜷局顾而不行”。

《离骚》的后半部分,大概都是屈原灵魂出窍的白日梦,最终梦碎了,灵魂出窍的他还没回归身躯,就在天上看着故乡,也看着自己与仆夫、马儿在放逐的道路上踯躅不行,徘徊生哀。离骚正文就此戛然而止,为我们留下一个永恒悲伤的定格画面。

灵魂出窍的经历我也有过。在极度悲伤的状况下,每个人都可能灵魂出窍。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,我和朋友喝酒,谈伤心的事。我们是在九眼桥喝酒,旁边就是一环路。凌晨三点,我忽然看见一个人跪在马路中间痛哭。偶尔呼啸着冲来的大货车,开到他身边就被无形的手拨开,绕过他而去。我觉得实在太危险了,就想劝他回到马路边上哭。我当时也喝多了,摇摇晃晃走到那个人身旁,拍他的肩膀,还没来得及说话,那人回头一看,我惊呆了,那个人就是我自己。然后我从梦中醒来,跪在马路上哭泣的人,就是我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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